2025-11-13

旋转门


 

自由城有一扇著名的旋转门。

官员进去,商人出来。

商人进去,官员出来。

 

门越转越快。

药价越来越高。

军费越来越贵。

普通人越来越沉默。

 

···

自由城的中心矗立着联邦大厦,大厦正厅有一扇黄铜与玻璃构筑的旋转门。它永不停歇地转动,滑润,静默,像一座精密的永恒机器。人们说,是穿堂风赋予了它生命。只有最资深的守卫,在午夜交班时,会从脚底传来的微弱嗡鸣中,恍惚感到一股非自然的力量在驱动它。

老马库斯在这里守卫了二十年。他熟悉门的每一个声响,就像熟悉自己的心跳。每天,他看着西装革履的人们走进不同的隔间,在门的转动中完成身份的转换。财政官员走进门,出现在投资银行的会议室;国防顾问步入隔间,转身成为军工企业的执行官。他们称之为"旋转门计划",一项促进"人才与经验流动"的伟大社会实验。

他的儿子小马库斯并不理解这份执着。"它只是一扇门,爸爸。一个通道。"老马库斯看着儿子,眼神复杂:"不,孩子。它转动的时候,会改变一些东西...很重要的东西。"他无法解释,为什么那些走出来的人,眼神会变得如此相似——一种剔除了个人情感的、纯粹的效率。

街角书店的老板娘莉莉有个发现:当门转得格外轻快时,她书店里哲学与诗歌区的顾客就会减少。人们似乎更偏爱那些封面锃亮、直接教导"成功"的书籍了。

那场转变始于一个普通的周五。旋转门突然加速,发出低沉的轰鸣。一个女孩的玩具球滚向门区,孩子下意识地追了过去。老马库斯冲了上去,把女孩推开,自己却被那股巨力卷入门中。

预期的撞击没有来临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融合。当他重新站稳时,发现自己站在门的另一侧。深蓝色守卫制服变成了剪裁合身的深灰色西装,塑料工牌换成了嵌着金边的"系统协调顾问"门禁卡。抬头所见的不再是大理石门厅,而是一间可以俯瞰全城的办公室。

他的旧日上司,如今的项目主管,微笑着走来握手:"欢迎完成流转,马库斯顾问。你对这扇门的'固执',正是我们维护其'稳定'最需要的气质。"

小马库斯接替了父亲的岗位。这不是出于怀念,而是因为这份工作的薪酬,刚好够支付妹妹的药费——而药价,正是由一位通过那扇门"流转"至制药公司的前监管官员亲手核定。

他穿着笔挺的新制服,站在父亲站过的地方。上司交代:"记住你的职责:确保门户畅通,无视一切杂音。"父亲的转变没有引发任何波澜,就像一粒投入漩涡的水珠,瞬间被同化得无影无踪。

多年以后,自由城的旅游手册上印着这扇旋转门,称其为"城市活力与机遇的象征"

小马库斯已成为最标准的守卫。他的妹妹通过一扇"小旋转门",进入由前教育官员开办的私立学院。在一个黄昏,他看见一个小女孩指着旋转门问:"妈妈,那个亮晶晶的东西里面,好像有个人影?"

母亲匆匆拉走孩子:"别瞎说,那只是光影。"

小马库斯望向旋转门。在某个转角的玻璃反光中,他仿佛看到了父亲的身影——与其他西装革履的人一同点头、表决。他们的目光在层层玻璃外交汇,没有谴责,没有愧疚,只有对那不可抗拒的引力的彻底理解。

门,依然在转。

它不再吞噬肉体,只转化灵魂。

它最大的魔力,不是让官员变成商人,或者商人变成官员,

而是让所有的看守者,最终都成了门内人。

 

当反对者都坐在了桌子的同一边,

当批判的声音都变成了系统的颂歌,

自由城终于实现了它的完美平衡——

一种由永恒旋转达成的、绝对的静默。

 

致旅人

 

就此别过吧,朋友

让文字回到纸做的巢穴

让未说完的句子

在标点处长出羽翼

 

我们曾共用一盏灯

照亮彼此思想的轮廓

在语词的密林里

开辟小径又任其荒芜

 

此刻钟摆悬停

书页保持展开的姿势

像候鸟展开翅膀

在启程与栖息之间

 

带上这临别的馈赠:

一捧雪化的清醒

三粒星火的温度

还有始终未说出的

那个动词的根

 

当新的晨光浸透窗棂

你途经的每个路口

都会站立着

我未曾写下的诗

 

保重,同行者

愿你的思考永远

比脚步走得更远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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