自由城有一扇著名的旋转门。
官员进去,商人出来。
商人进去,官员出来。
门越转越快。
药价越来越高。
军费越来越贵。
普通人越来越沉默。
···
自由城的中心矗立着联邦大厦,大厦正厅有一扇黄铜与玻璃构筑的旋转门。它永不停歇地转动,滑润,静默,像一座精密的永恒机器。人们说,是穿堂风赋予了它生命。只有最资深的守卫,在午夜交班时,会从脚底传来的微弱嗡鸣中,恍惚感到一股非自然的力量在驱动它。
老马库斯在这里守卫了二十年。他熟悉门的每一个声响,就像熟悉自己的心跳。每天,他看着西装革履的人们走进不同的隔间,在门的转动中完成身份的转换。财政官员走进门,出现在投资银行的会议室;国防顾问步入隔间,转身成为军工企业的执行官。他们称之为"旋转门计划",一项促进"人才与经验流动"的伟大社会实验。
他的儿子小马库斯并不理解这份执着。"它只是一扇门,爸爸。一个通道。"老马库斯看着儿子,眼神复杂:"不,孩子。它转动的时候,会改变一些东西...很重要的东西。"他无法解释,为什么那些走出来的人,眼神会变得如此相似——一种剔除了个人情感的、纯粹的效率。
街角书店的老板娘莉莉有个发现:当门转得格外轻快时,她书店里哲学与诗歌区的顾客就会减少。人们似乎更偏爱那些封面锃亮、直接教导"成功"的书籍了。
那场转变始于一个普通的周五。旋转门突然加速,发出低沉的轰鸣。一个女孩的玩具球滚向门区,孩子下意识地追了过去。老马库斯冲了上去,把女孩推开,自己却被那股巨力卷入门中。
预期的撞击没有来临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融合。当他重新站稳时,发现自己站在门的另一侧。深蓝色守卫制服变成了剪裁合身的深灰色西装,塑料工牌换成了嵌着金边的"系统协调顾问"门禁卡。抬头所见的不再是大理石门厅,而是一间可以俯瞰全城的办公室。
他的旧日上司,如今的项目主管,微笑着走来握手:"欢迎完成流转,马库斯顾问。你对这扇门的'固执',正是我们维护其'稳定'最需要的气质。"
小马库斯接替了父亲的岗位。这不是出于怀念,而是因为这份工作的薪酬,刚好够支付妹妹的药费——而药价,正是由一位通过那扇门"流转"至制药公司的前监管官员亲手核定。
他穿着笔挺的新制服,站在父亲站过的地方。上司交代:"记住你的职责:确保门户畅通,无视一切杂音。"父亲的转变没有引发任何波澜,就像一粒投入漩涡的水珠,瞬间被同化得无影无踪。
多年以后,自由城的旅游手册上印着这扇旋转门,称其为"城市活力与机遇的象征"。
小马库斯已成为最标准的守卫。他的妹妹通过一扇"小旋转门",进入由前教育官员开办的私立学院。在一个黄昏,他看见一个小女孩指着旋转门问:"妈妈,那个亮晶晶的东西里面,好像有个人影?"
母亲匆匆拉走孩子:"别瞎说,那只是光影。"
小马库斯望向旋转门。在某个转角的玻璃反光中,他仿佛看到了父亲的身影——与其他西装革履的人一同点头、表决。他们的目光在层层玻璃外交汇,没有谴责,没有愧疚,只有对那不可抗拒的引力的彻底理解。
门,依然在转。
它不再吞噬肉体,只转化灵魂。
它最大的魔力,不是让官员变成商人,或者商人变成官员,
而是让所有的看守者,最终都成了门内人。
当反对者都坐在了桌子的同一边,
当批判的声音都变成了系统的颂歌,
自由城终于实现了它的完美平衡——
一种由永恒旋转达成的、绝对的静默。
致旅人
就此别过吧,朋友
让文字回到纸做的巢穴
让未说完的句子
在标点处长出羽翼
我们曾共用一盏灯
照亮彼此思想的轮廓
在语词的密林里
开辟小径又任其荒芜
此刻钟摆悬停
书页保持展开的姿势
像候鸟展开翅膀
在启程与栖息之间
带上这临别的馈赠:
一捧雪化的清醒
三粒星火的温度
还有始终未说出的
那个动词的根
当新的晨光浸透窗棂
你途经的每个路口
都会站立着
我未曾写下的诗
保重,同行者
愿你的思考永远
比脚步走得更远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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