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,我沐浴在书房那片被窗格切分的阳光里。面前摊开的,是已翻得起了毛边的《大学》,那九个字:“苟日新,日日新,又日新”,恰如晨星,安静地躺在微黄的纸页上;而在我的手边,是摊开的《圣经》,上面写着:“若有人在基督里,他就是新造的人,旧事已过,都变成新的了。”(哥林多后书 5:17)
两种“新”,在此刻相遇。一种,来自古老东方的浴盘,带着自省的庄严与向上的热忱;另一种,来自各各他的山顶,带着恩典的印记与复活的盼望。我的灵魂,仿佛站在一条河流的两岸,凝视着这交相辉映的辉光。
“苟日新”—— 这声古老的呼召,何其像圣灵那初次温柔的叩门!
在我认识基督以前,我也曾感受到一种“新”的渴望。那是一种对旧我、对过往污秽生活的厌弃,一种想要“洗一洗”的冲动。但那热水从何而来?我的决心总是忽冷忽热,我的意志如同漏水的瓦器,无法盛装那彻底的洁净。我试图自己搓洗生命的污迹,却发现那痕迹早已浸入纹理,越搓洗,越是显出我的无力。
直到那一天,我听见了福音。那不再是“如果”我能新,我就新;而是“因为”祂是新造的初熟之果,所以“在祂里面”的我也必然成为新造。这“苟日新”,不再是依靠自我意志的决断,而是一次信心的投靠——我承认自己是污秽的,我接受那羔羊之血如热水般将我淋透、洗净。这不是我发起了革新,而是我被纳入了一场早已为我预备好的救恩之中。
“日日新”—— 这便是我成圣之路上的日日操练。
信主之初,我曾天真地以为,重生便是一劳永逸的终点。殊不知,那是一个全新的起点。旧人虽在地位上已被钉死,但他的习气、他的私欲,却像幽灵一样,盘踞在我生活的每一个角落,等着我“日日”去争战。
这“日日新”,于我而言,就是每天清晨拾起我的十字架。是借着祷告,从神那里支取当日的恩典;是借着读经,让神的话语如清水再次洗净我思想中的尘埃;是借着在事奉中顺服,磨去我生命中那些不合祂心意的棱角。这不再是儒家“君子”依靠自身修养的“日新”,而是一个“病人”依靠那位“医生”,日日接受治疗的过程。我靠着自己,什么都不能做;我靠着那加给我力量的,便能日日有份于祂圣洁的生命。
“又日新”—— 这是指向永恒的、荣耀的盼望!
地上的生命,终究是局部的,是影儿。我的成圣,无论多么努力,总是不完全的。我会疲倦,会失败,会为着生命中那些反复出现的“旧”而叹息。但“又日新”这三个字,给了我一个超越的视角。
它提醒我,我最终的盼望,不在于今天比昨天进步了多少,而在于那荣耀的应许:“看哪,我将一切都更新了!”(启示录 21:5)到那日,我不再需要与内心的罪争战,因为罪已被彻底清除;我不再需要凭着信心模糊地认识神,而是要面对面看见祂的荣光。那将是终极的、彻底的、不再有丝毫旧迹的“新”。我如今这“日日新”的历程,正是为了预备我,迎见那最终的“又日新”。
阳光缓缓移动,照亮了《圣经》上的那句话:“……这新人是照着神的形象造的,有真理的仁义和圣洁。”(以弗所书 4:24)
我合上书卷,心中充满了平安与感激。古老的东方智慧,看见了人应当像每日洗浴一样更新自己;而基督的福音,则赐下了更新的水源、热力与终极蓝图。我不再是靠着自己,在迷雾中擦拭一面生锈的铜镜;而是凭着信心,连接于那活水的源头,让祂的生命在我里面自然流淌,结出“新造之人”的果子。
苟日新,又日新,日日新!
这九个字,于我,已不再仅仅是刻在浴盘上的箴言。它们被基督的爱重新诠释,成了我天路历程上,一首由恩典谱写的、日日回荡、直至永恒的凯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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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履历》
昨日,被装订成册。
铜质锁扣,扣紧一片雾气。
我试图用橡皮,
修改所有走向枯萎的脚印。
墨水在内部涨潮。
是的,一次决堤就够了——
“苟”
是闪电,在旧血管里签下的
第一份叛变契约。
于是,白昼开始复写。
“日日”
像一台复印机,吞吐着
相似的灰。
我的证件照,在晨光里集体脱色。
指甲缝里,有未清理干净的
年号,在发芽。
但总在子夜,
总在秒针滑向虚无的刹那,
“又”
准时到来。
它像一枚楔子,
打入我与我的影子之间。
我倾倒的,不是水,
是整条淤塞的河道。
而镜子深处,
有人正用我的五官,
拼贴一场无声的雪崩。
拂晓,被重新装裱。
我推开窗,
收集所有未署名的风。
我的存在,
是一页被反复改写,
却永远空白的
扉页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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