日月逝矣,岁不我与。此言虽出阳货之口,然其理如金石自明,光阴奔涌,天地不仁。君子闻之,尤当凛然自省,惕厉奋发。
君子之持守,非守静默,乃守时义。知白驹过隙,故不以闲愁销永昼,不为浮名误本心。晨昏之间,皆养德修业之机 — 读圣贤书如对千古明月,践仁义事若耕心田春雨。任世间潮去潮来,此心自有砥柱,此志常系苍生。
君子之担当,在知不可而为。见岁月滔滔,非徒生怵惕,更生勇毅。譬如农人视四时,春种秋收不敢懈;志士念天命,鞠躬尽瘁不能休。纵知世事多艰、道途修远,仍以有限之身,赴无穷之业:或开蒙解惑于乡野,或匡扶正义于朝堂,或存养文脉于乱世。此即“逝者如斯夫,不舍昼夜”之真义 — 见流水而悟奋进,非徒伤逝也。
昔孔子闻阳货此言,终择大道之时。君子进取,非逐外物,乃成己成物。岁月不我待,正催人将生命化为川流:润一方土,照一隅光,行一步道。今日读经明日施政,此刻修身他日济世,皆是将滚滚光阴铸为生命碑碣。
盖天地间,惟君子能化“岁不我与”之叹为“吾与岁驰”之志。逝水东流,正可载舟;日月更迭,明灯长在。持守者守此时心,担当者担此世运,进取者取此光明 — 终在无情流逝中,立起有情有义之人间丰碑。
《岁笺》
光阴是偷溜的贼。我守着案头,忽然听见时光在纸页间裂帛的声响 — 日月逝矣,岁不我与。这八个字从千年前阳货的唇齿间滚落,途经多少代君子的掌心,如今烙在我摊开的晨昏里,仍烫得惊人。
窗外的樟树正在完成第两百零一次落叶。每片坠落的弧度里,都蜷着一个未兑现的承诺。想起父亲总在暮色里为我摇蒲扇,驱散夏日的炎热,带给我一丝清凉,指望我成为文化人,吃商品粮;时光在慈爱中慢慢流淌。原来我们毕生都在学习如何与消逝的事物对坐 — 看朝阳如何把自己熬成暮色,看青春怎样在眼角签下细小的契约。
可总有不肯离席的。比如屈原在汨罗江底栽种的《天问》,枝桠至今划破水面;比如苏武杖节上生长的节旄,每脱落一簇就长出一季风雪。他们把自己的姓氏刻进岁月的岩层,于是时间流过时,不得不改变地质的走向。
我忽然明白:所谓“不我与”,恰是岁月最慷慨的赠礼 — 正因它永不驻留,那些选择站立的事物才显露出山的轮廓。此刻我写的每个字都在对抗消逝,像逆流的鲑鱼把卵产在永恒的上游。当这页纸终将泛黄,某个展开它的人,或能听见今日我笔尖与光阴碰撞的脆响。
日月还在赶路。而我在词语的缝隙里埋下石英 — 等未来某个时刻,它们终将结晶成证词:曾有生命,在此郑重地接过光阴的判决书,然后以墨为誓,签下温柔的抵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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