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、泥土与陶匠
他们说,一切的源头,始于一团寂静的泥土。
它躺在陶匠的工房里,没有形状,没有声音。陶匠的手覆上来时,掌心带着恒久的温热。那不是锻造的酷热,而是生命本身的温度。泥土在他指间苏醒,感到一种被全然知晓、却又被无限期待的温柔。旋转、托起、塑形……过程里会有压力,但那压力从不为了粉碎,只为引出它内里可能盛装光华的曲线。
我曾以为,“荣耀”是烧成后,被置于高处的华美釉色,供众人惊叹。但泥土在那一刻知晓:它最高的荣耀,就是在陶匠手中,彻底成为“器皿”。 不是成为自己,乃是成全陶匠起初的心意 — 成为一个能承接、能倒出、能使用的容器。它的价值,不在于花纹,而在于用途;它的意义,是当清水从它里面被倒入干渴的唇时,饮者会抬头说:“看哪,陶匠的技艺何等美善。”
这是最初的奥秘:我们被造,不是为了自我的完成,而是为了与他者(那位陶匠)的心意联合。 在绝对的顺服与交托中,我们找到了绝对的、安全的自由。
二、种子与土壤
然后,我听见一颗种子的故事。
它曾是一棵树心里最微小的梦想,成熟后却被风放逐,开始了漫长的流浪。它落过岩石的缝隙,那里坚硬却无法扎根;它滚过华美的殿前石阶,那里光滑却无生命。它感到一种内核的干渴,那不是对水的渴望,是对“连接”的渴望 — 一种能让它裂开、死去、却又从死里重新活过来的连接。
直到它坠入一片土壤。那不是普通的土,那是曾被血与泪浸透,又被大爱更新过的沃土。土壤拥抱它,对它低语:“在我里面安息吧,把你的全部,交托给这场看似腐朽的睡眠。” 种子挣扎了,它最后的骄傲是它完整的壳。但生命的冲动,那来自原初母树的记忆,战胜了恐惧。它让外壳破裂,让柔弱的根须向下探索,让嫩芽向上挣脱黑暗。
于是,连接发生了。这不是两个独立个体的握手,而是生命的交融。土壤的养分成为种子的枝干,种子的成长成为土壤的冠冕。它不再是一颗流浪的种子,它成了一棵扎根百尺的树,按时结果,枝叶可供飞鸟歇息。它的生命,从此是两种生命的合唱:向下,是深深的依赖与汲取;向上,是自然的生长与给予。
三、浪子与家园
最后,我梦见自己是那个归家的浪子。
路,是我自己选的,通往遥远的“自由”。我把产业(陶匠赋予的形质,土壤赐予的生命)挥霍在旷野里,直到连灵魂都感到饥饿。那时,“荣耀”成了最刺耳的词汇,“连接”则像断裂的琴弦,无声地痛着。
醒悟,是在污秽中抬头,想起父亲工房里的饼香。归回,需要勇气踏上的那条尘土飞扬的路。但故事的高潮,不在我的跋涉,而在父亲的奔跑 — 他早已在每日的眺望中预备了那颗心。他没有追问过去,没有要求我立刻变得有用、荣耀。他只是用拥抱覆盖我的污秽,用戒指恢复我的名分,用筵席庆祝“连接”本身的复原。
在那一刻我懂了:一切的“作什么”— 工作、爱、服事 — 都必须从这“是无条件的被爱者”的身份里流淌出来。 我不是先努力成为一个好仆人,来赚取儿子的名分;我是先被恢复为儿子,然后顺理成章地,想要活出与这恩典相称的生命。那场筵席的喜乐,成了我日后一切行动唯一的、也是永不枯竭的燃料。
四、三重奏
此刻,陶匠、土壤与父亲的面容,在光的深处渐渐重合。
我是泥土,在祂手中找到存在的目的与形态。
我是种子,在祂里面经历死亡与复活,找到生命的源头与结果子的能力。
我是浪子,在祂怀中确认了永不摇动的身份与爱的起因。
于是,生命呈现出它本有的和谐韵律:
从“与祂连接”的静谧深处(土壤),
涌出“为祂而活”的清澈甘泉(器皿),
最终汇成“归荣耀于祂”的浩瀚江河(归家的筵席与见证)。
我不再问“神到底要我作什么”这个焦急的问题。当我注视陶匠的眼睛,安息在土壤的怀抱,享受父亲筵席的丰盛时,那“当作的”事,便如清晨的日光自然显现,如枝头的果实自然成熟。它是一场爱的响应,一首由祂起调、由我生命来应和的歌。
这,或许便是那隐藏又显明的,生命的真谛。它不在远方的训令里,而在每日与源头深深的相连中;它不始于一场宏伟的行动,而始于一句安静的祈祷:
“我在这里,请使用你这手中的泥土,你这怀里的孩子。”
爱,以另一种语言诉说
“你们若爱我,就必遵守我的命令。”(约翰福音14:15)
清晨的寂静中,我读到这句话,竟有些不知所措。
我曾以为爱是一种情感,像春天花开那样自然发生;是一种感动,像琴弦被拨动时的共鸣。但耶稣却说,爱是遵守 — 是早晨醒来时选择耐心而非抱怨,是忙碌中仍停下脚步倾听他人,是在无人看见时依然持守内心的正直。
这让我想起母亲的爱。小时候,我以为爱是她为我准备的温热早餐;长大后,才发现爱更藏在那些我不懂的“命令”里 — 早睡的命令、认真读书的命令、待人真诚的命令。那时只觉得是束缚,如今才明白,每条“命令”的背面,都刻着“我担心你会受伤”的焦虑与关怀。
耶稣的命令也是如此吧。
“彼此相爱” — 不是因为我们总是可爱,而是因为爱能融化隔阂的坚冰。
“饶恕七十个七次” — 不是数学题,而是心灵从怨恨牢笼中获得释放的密码。
“先求神的国和神的义” — 不是宗教义务,而是生命找到永恒锚点的智慧。
这些命令,初看像是失去自由的围墙,细看却是防止我们坠入深渊的护栏。它们不是对爱的测验,而是爱的语言 — 一种行动的语言,一种选择优先于感觉的语言。
今日,当我面对那些不那么“可爱”的人,当我想为自己辩解,当我犹豫是否要说诚实话 — 或许正是爱在叩门,邀请我用行动而非仅用言语来回应:“主啊,我爱你。”
爱从来不是我们拥有了什么,而是我们成为了什么。在每一个遵守命令的微小选择里,爱的种子悄悄生根,直到有一天,我们发现自己竟活出了爱的形状 — 不是完美的,却是真实的;不是轻松的,却是自由的。
慎哉,今天该用怎样的行动,诉说我们对神的爱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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