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爱人不可虚假;恶要厌恶,善要亲近。”(罗马书12:9)
世人总爱把爱字挂在嘴边,温柔乡里说温柔,热闹场中讲亲热。可这样的爱,经得起风吹吗?耐得住时日的消磨吗?《罗马书》里短短九个字 — “爱人不可虚假” — 却像一道闪电,劈开了温情脉脉的面纱。原来,真爱从来不是热闹的应酬,而是静默的选择:恶要厌恶,善要亲近。
这厌恶与亲近之间,藏着怎样幽微的尺度?厌恶恶,却不厌恶那人;亲近善,却不为善所缚。我看过太多人,把对恶的憎恨转嫁到行恶者身上,于是世间多了无数仇敌。也见过许多人,亲近善到了固执地步,容不得一丝阴影,最后自己也成了冰冷的石像。原来厌恶与亲近,都不可太过 — 太过便成虚假,便失了爱的本意。
人心中都有一杆秤。谁待我薄,谁负我深,一笔一划刻在心上,深夜无眠时翻出来清算。这本是人之常情,是自我保护的天性。可这天性若成了牢笼,囚禁的又是谁呢?我见过老人临终前仍数算几十年前的恩怨,每数一件,眼神就暗一分,仿佛那些往事不是别人的恶,而是自己的毒。这账算清了,生命也耗尽了。
真正的“不计算”,是在清水里看见泥沙却不搅动它,是在明白世故后选择不计较。这不是懦弱,是更深的勇气 — 敢于让自己暴露在可能再次受伤的境地,却依然选择信任。就像大地承受雨水的冲刷,却从不拒绝云朵的再次降临。
想起乡间老屋的土墙。雨水在墙上留下道道痕迹,阳光又把它们晒干。年深日久,墙上沟壑纵横,却没有一道沟壑是出于墙的怨恨。它只是承受着,记录着,然后在某个春天,让苔藓温柔地覆盖所有伤痕。这不计算,不是遗忘,是生命本身的包容 — 比记忆更深,比时间更宽。
人活一世,谁能保证自己永远是施恩者,从未做过亏心人?我年轻时也曾理直气壮地指责他人,中年后才懂得,每个人都在自己的局限里尽力而为。那些看似恶的言行,有时不过是他人内心的风雨满楼,我们恰巧经过,被溅湿了衣襟。与其忙着计算损失,不如问问:那人楼中的风雨,可有人共担?
这大约就是“爱人不可虚假”的真意。不是强作欢颜的亲近,也不是忍气吞声的宽容,而是在看清人性全部的幽暗与光亮后,依然选择把重心放在善的一边。如同园丁虽然除草,心思却全在花的绽放上。
黄昏时分,我喜欢看归鸟入林。它们日间或许争过食、斗过嘴,此刻却向着同一片树林飞去。树林从不计较哪只鸟儿曾经吵闹,哪只鸟儿折过它的枝条。它只是张开苍翠的怀抱,在暮色中成为所有飞翔的归宿。这或许就是人间应有的姿态 — 让飞累的都有枝可依,让做错过的都有路可返。
夜深时,我摊开手掌,看掌纹纵横如岁月河道。哪一道是为他人的恶所刻?哪一道是为自己的计较所伤?忽然明白,真正的不计算,是让所有这些纹路都汇向生命的深处,在那里,它们不再是伤痕,而是河流 — 流向更宽广的海洋,在那里,爱与恨都失去了重量,只剩下深蓝色的、宁静的包容。
当第一缕晨光穿过窗棂,照见空气中浮动的微尘,我听见心中有个声音说:从今天起,做个不计算的人。不是计算不来,而是选择不算。让那些该沉淀的沉淀,该飞扬的飞扬,而我,只做那个静静看着这一切的人 — 看善恶如晨雾般消散,唯爱如朝阳,每日重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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