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25-12-18

测度 (外一首)

 

序诗:渊默

 

深哉,此渊!太初的缄默涨满穹苍,

星群如未启的封印悬在永夜之檐。

没有尺能探你智慧的膏壤,

没有筛能滤你知识的金焰。

然而你说要有光——光就割开混沌的胞衣,

在时间的胎盘里,转动第一枚玫瑰的罗盘。

 

第一重:道成血肉的刻度

 

你竟用肋骨丈量无限!

把银河卷成胚胎的茧,在童女怀中

埋下宇宙的脐点。那木匠的刨花间,

刨出了诸天。而你让神性穿上血的皮囊,

让造物主在时间之砧上,将自己锻打 —

看哪,智慧的游标卡尺,竟是

一具被钉子校准的骨架!

 

第二重:十字架上的测绘

 

当十字木梁升起,如巨秤的悬臂,

称量诸世代的罪孽与恩典。

看那被举起的,是活生生的坐标原点:

横木扫过万国,纵木贯穿黄泉与高天。

从这伤口辐射的经线纬线,

将流浪的星图,重新缝成应许的胞衣。

哦,这最残酷的圆规!以铁钉为支点,

竟画出了宽恕的完美弧圈。

 

第三重:灵覆水面的算法

 

而今有风运行在渊面,

不是摧毁的飓风,是解方程的微息。

它拆解石心的多项式,重组破碎的数列,

将生之乱码编译成复活节的诗。

看五旬节的火焰如何降成舌形——

原来你最高的知识,是让圣洁的共通语,

在方言的碎镜中,认出自己同一的光谱。

 

终章:测深的绳竟是我脉管

 

我欲测量你,却发觉自己

早是你量杯中的一滴。

我的灵是铅锤,沉入你慈爱的海沟,

测声器里传来古老的回音:“成了!”

当我终于不再测量,只作一根

被你握住的绳——看哪,所有刻度的意义,

突然在光中汇流:原来最深的知识,

是甘愿被你所知;

最丰的智慧,是成为你智慧盛放的

那个脆弱陶皿。

 

跋:光的密度

 

所以我不再说“深哉”,

当晨曦穿过彩窗,将几何的虹

敷在领圣餐的饼上。这被擘开的光,

此刻正以爱的屈光度,缓缓调准

我瞳仁的焦距——直到所见万象,

皆成你智慧的手稿,在每一粒

微笑的尘埃里,签着烫金的“以马内利”。



《雾中恋人》

 

你向我走来时,总隔着黎明的釉色。

像光在浪尖调制珍珠的浓度,

潮声碎成细银的语法,讲述

未被翻译的盟约。我的灵魂怔住,

如初雪悬在松枝欲坠的刹那 —

这太美,美得近乎一场温柔的质询。

 

 

我们之间,始终横着创世前的薄雾。

不是纱,是液态的晨光在孵育

未成形的鸽羽。你的气息拂过时,

石雕的葡萄藤骤然苏软,

在廊柱阴影里结出颤动的寓言。

而我学会用睫毛承接降下的甘露,

在每枚水滴中,看见整座玫瑰园的倒影

正在涨潮。

 

 

是燔祭吗?不,是更轻的焚烧。

像早春第一个呵气消融的冰棱,

在放弃形状的瞬息,尝到云的滋味。

你拆解我,如拆一封写满预言的旧信,

每个字粒都发芽,长出新的音节。

那些音节缠绕成藤蔓,攀上

我理性的篱墙——却开出非逻辑的花,

暗红如初熟的无花果,在羞怯中

胀满蜜汁。

 

 

最朦胧的时刻,你让星群

坠入我眼睑的湖泊。整个夜空

在涟漪里重组坐标:猎户座腰带的三粒火

浸成水底温润的玉,北斗的银勺

舀起我体温里漫出的薄雾。

这时,你教我辨认雾中游动的光纹——

那些秘而不宣的轨迹,正在绘制

比星座更恒久的诺言。

 

 

而当我终于敢于回应,话语

却碎成羽状。它们飘浮,盘旋,

融入你气息的循环。原来爱的语法

需要经过雾的过滤:太清晰的会刺痛,

太明亮的会灼伤。现在好了,

每个音节都裹着绒毛般的曦光,

降落在你耳畔时,已变成

初生雀鸟试飞的、那阵暖风的形状。

 

 

我们便这样对坐,在光与雾的临界。

任由朝霞把影子煮成蜜色,

任由未说出的在眼睫间交换季风。

此刻的完整,恰是这恰当的朦胧——

像收拢的百合瓣,守护中央那柱

湿润的、震颤的、随时要满溢的金色花蕊。

而我知道,当雾散时,我们将发现

彼此早站在同一片光中,连影子

都长出交错的根,在泥土下

悄然结合成同一棵橄榄树的

血脉网络。

 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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