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25-12-21

殿中树

 

它们被栽下的时候,并不显眼 — 瘦弱的根须,蜷缩在圣殿院墙的阴影里。匠人挖的坑并不深,只是刚好够掩住根球;浇的水也不多,只是从洗濯盆里舀来的几瓢。人看着,心里嘀咕:这样的土,这样的光,能活吗?

风先来试探。从约旦河谷卷来的热风,带着沙砾,抽打在新叶上。叶子瑟缩了,边缘微微卷起,像怯懦的祈祷。雨却吝啬,一整个旱季,只洒过几滴轻飘飘的雾。根在石板下的缝隙里探寻,触到的是前人奠基时埋下的碎陶、石块。它该抱怨吗?抱怨这被称作“栽种”的,近乎敷衍的安置?

但它不知道 — 栽它的那双手,不是匠人的手。

匠人量过尺寸就走了。那双手却留下,成为它看不见的土壤、不会干涸的泉。烈日最毒的时候,殿宇的投影移动,恰好覆住它纤弱的躯干。不是巧合,是那双手在拨动日晷的针。夜露最寒的时候,从至圣所的门缝里,仿佛渗出些许温润的、言语无法形容的暖气,环抱着它。那是守夜祭司也察觉不到的微澜,是那双手的呼吸。 

于是,根须开始一场沉默的远征。它们绕开顽石,钻透古陶,不为征服,只为更深地沉入 — 沉入一种比沃土更可靠的“应许”里。它发现,那些坚硬的阻碍,反而成了它骨骼的一部分;贫瘠,竟迫使它的每一条纤维,都学会了紧紧吸附那看不见的养分。它不再向外索求,因为它居住的本身,就是源头。

岁月,这位看似无情的雕刻师来了。它在橄榄树上刻下皱纹,在无花果树腰身留下赘疣,让葡萄藤的臂膀因负重而低垂。然而,当它来到殿院,举起刻刀时,却愣住了。

眼前的这棵树,树皮光滑而坚实,泛着一种类似于陈年圣器被长久摩挲后的温润光泽。没有朽坏的疤痕,没有虫蛀的空洞。它的枝子舒展向上,不似老年常见的佝偻,反倒像少年人伸展的臂膀,充满弹性的渴望。最惊人的是它的树冠,蓊郁、青翠,每一片叶子都饱含汁液,在晨曦中闪烁的,不是垂老的露珠,而是初生般的、油亮的新绿。

岁月放下了刻刀。因为它看见,时间在这棵树身上,不是减法,而是加法;不是衰败的序曲,而是更丰盛的和声。果子,不是年轻时偶得的点缀,如今竟成了它生命的常态 — 饱满、甘甜,累累垂在枝头,仿佛它的存在,就是为了给予。

原来,栽种,不是一次性的动作。

发旺,不是转瞬即逝的青春。

保守,是让风霜成为纹理,而非裂痕。

看顾,是使每一个“如今”,都比“往日”更靠近光。

它静立院中,成了一首活的诗篇。不用风来传诵,它的年轮里,每一圈都写着同样的字句:

“我在这里,因那栽我者在这里。我的手是他的工作,我的绿是他的信实,我的果是他的誓言。直到最后一个季节,我仍是初熟的果子,为他所认得,为他所喜悦。”

耶和华啊,你的工作何其大,你的心思何其深。

你栽下的,必不拔除;

你浇灌的,必不枯干;

你所开始的善工,必在岁月那头,结出我们眼未曾见、心未曾想的果实。

因你是栽种者,也是园子;

是起初的应许,也是末了的确据。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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